桐城爆竹酿悲歌

元旦刚过，有关烟花爆竹的爆炸性新闻就不断见诸媒体。下面的故事发生在安徽桐城一个小山村——

1月9日清晨，在地处安徽桐城市卅埔镇深山洼的金冲村，个体爆竹坊主李胜生与自己有2个月身孕的妻子林桂萍还未起床，就不停地传来熟悉的敲门声。林桂萍穿好衣服刚打开大门，门缝挤满了一张张熟悉的小脸蛋。“林姨，我们又来插爆竹芯了”，梳着一根乌黑长辫子的岐岭村小学生陈丽笑吟吟地打招呼。林桂萍说：“今天爆竹芯不多，就不要你们插了，你们都回家去吧。”十多个小学生很失望地围上来恳求说：“交考试卷的钱还没凑够呢，让我们插吧。”林桂萍只好说：“你们下午来吧。”望着这群欢天喜地跑走的小学生，林桂萍对同住一栋楼，正准备回娘家的嫂子黄金霞说：“这些孩子真能吃苦，也是穷怕了。”

中午，林桂萍的丈夫李胜生，与昨日刚从广州打工回来的二妹夫余仁元和4岁的外甥聪聪还在吃饭，小学生们已来他家要插爆竹芯。林桂萍如往常双休日一样，让小学生在门前空地上插爆竹芯，特意用条长板凳挡在门口，不给小学生进屋内爆竹房。林桂萍收拾好碗筷后，见小学生都拥在门口哆嗦着，9岁的王青青说：“林姨，屋外好冷，我们手冻得不听使唤，插不进爆竹芯。”林桂萍犹豫了一下，便搬走门口的长板凳，放孩子们进屋插爆竹芯。

下午3时15分左右，在家中的金冲村村民江龙和、江龙熬两兄弟猛听到“轰”的一声巨响，他家的房屋抖动起来，窗户上玻璃被震碎乱飞，他们跑出屋外，见20米外岗头上李胜生家五间上下两层的楼房不见了，升起一股状如蘑菇的粗大浓烟，空中碎物乱飞，有着浓烈火药味的烟雾直往人嗓子眼里钻，呛得他们涕泪横流。

“爆竹坊出事了！”听到爆炸声的村民们从四面八方呼嚎着奔赴现场。

距事发现场20多米的刘决斌、吴小秀夫妇拼命奔向现场。刘决斌不顾从楼梯上滚下来跌得头破血流的妻子，大叫“救孩子，救孩子”。第一个冲上硝烟笼罩的废墟，疯了般地扒碎石找孩子。刘成武也紧随其后冲上去，刹时，废墟上哭嚎声撕心裂肺。刘成武艰难地搬开一块碎石时，发现五六个血肉模糊的小学生窝在一起，有的成半蹲状，有的被压成扁扁的“大”字形。刘成武与董邦礼、江龙熬等人抱出一个个面目全非的孩子，呼天抢地的家长们目睹如此惨状，竟辨认不出自己的孩子。

下午4时，桐城市及卅埔镇负责人等赶到现场。

从岐岭村蔡岗队翻山赶来现场救人的72岁的老奶奶刘菊莲从废墟下扒到一个血肉模糊的孩子，见孩子还在动弹，老人拉着她哭着问：“伢子，你是谁家的？”那孩子说：“刘奶奶，我是蔡岗的。”众人抱出这个叫吴杏丝的小学生时，也把已哭昏过去的刘奶奶抱下了废墟。天黑了，村民们从废墟里扒出9个血肉模糊的孩子，数不清的村民们双手扒得鲜血直流，有的人指甲也掉了，全然忘了疼。四面八方弯弯的山径小道上，忽闪忽闪的手电筒光点，犹如不落的星辰，正向事发现场聚拢来。

当夜11时多，村民们又从废墟中扒出一个血肉模糊的孩子，与他相依在一起的是一个童尸。

“玲——儿！”59岁的董志启见一直未扒出自己的女儿董玲，这位45岁才结婚、48岁喜得女儿的老汉疯了似得向废墟一头撞去……直至1月10日凌晨2时，村民们终于从废墟里扒出了可怜的小董玲，有村民脱衣服裹住玲儿流出体外的肠子……

A·49岁的陈道银在仨兄弟中排行老小，两位已届花甲之年的哥哥一辈子未成亲，苦巴巴在他34岁时给他成了家，生下女儿陈丽。两位伯伯把小陈丽视为掌上明珠，大伯陈道友为过春节时能给陈丽做件衣裳，大雪封山时，他赤脚穿草鞋挑柴出山去卖，险些跌下山崖丧命。穷人的孩子早当家，小陈丽非常孝顺长辈，学习也用功，为挣够期末考试卷的25元钱，她每个双休日都去李家爆竹坊插爆竹芯。事发的当天中午吃饭时，她告诉妈妈，“我好想吃块肥肉油渣子”，妈妈没有舍得给她吃。她匆匆夹些腌菜扒了一碗饭，就去了李家爆竹坊。陈丽死后，其母鲍风来把女儿插爆竹芯攒下的7．6元全让人买了肥肉，烧一碗菜倒进女儿的墓地里。

B·金冲村官洼队农民陈道元、方银花夫妇，他们10岁的女儿陈莲香在爆炸发生时在屋外走廊上，被巨大的气流冲倒受伤。陈道元赶到现场抱起女儿，黄江顺、黄志胜叔侄俩找了辆板车拉他们去山外。漫漫8公里路上，他们拦截了许多车辆，没有一辆车停下。陈道元抱着女儿坐在板车上颠簸了2个多小时，才赶到卅埔镇医院，当晚8时，陈莲香死了。黄家叔侄又用板车拉他们父女回山里。夜色更深，山风更寒，陈道元抱着渐渐冷了的女儿，一颗父亲的心碎了。此时，他还不知道，自己12岁的儿子陈华来是从废墟中扒出来的三个幸存者之一，此刻在桐城市医院里因无钱医治。于次日凌晨3时死亡。1月12日下午，记者见到陈道元的父亲陈长富，这位81岁的老人长跪不起，异常苍凉地长嚎：“苍天啊，咋就不给我陈家留下种啊！”

C·27岁的林桂萍嫁给李胜生早已7年了，她深知李家的贫寒，婚后一直未要孩子，小两口起早贪黑地做活挣钱，与兄嫂李林、黄金霞共同盖起了这座五间上下的二层楼。心地善良的她，每到双休日小学生来插爆竹芯时，都用一条大板凳把他们挡在门外，不准他们靠近爆竹药房。她常跟嫂子说：“我都穷怕了，这些小学生更穷，连书本都买不起。”爆炸后，乡亲们在废墟中整整扒了两天两夜，1月11日上午，才在楼后炸塌的猪圈旁找到了她的尸体，她手里拿着喂猪食的盆子，一头150多公斤重的猪也被炸死了。1月12日中午，记者见到了李胜生父亲李玉成，他刚从山岗上掩埋了媳妇林桂萍。在这次大爆炸中，老人还失去了女婿余仁元和4岁的外孙余聪聪，二儿子李胜生至今在医院仍处于昏迷状态。面对记者的安慰，老人一言不发，紧锁双眉，像大山一样的沉默。

在1月9日这个黑色的星期天，卅埔镇岐岭村、金山村、金冲村10多个家庭里陡地丧失了14名亲人。陈华来、陈莲香是兄妹，刘芳、刘杨是姐弟，余仁元、余聪聪是父子，吴杏丝、吴田子（重伤）是双胞胎姐妹。

目睹一具具面目全非、残缺不全的遇难者，村民们破例没有把他们送去火化。七里八冲的村民们，相识的，不相识的，都自发扛来自家准备盖新房、置婚嫁的木料，为这些不幸遇难的小学生制作棺材。黄成友、黄致富、刘少春、崔国新4位木匠，整整2天3夜未合眼，赶制了14具棺材。村民们小心翼翼地收好这14名遇难者。出殡的那天早晨，方圆几十里的村民们都赶来为这些不幸早谢的“花蕾”最后送行。长长的送葬人流中，哀哀鸣声，在山林空谷间回荡，久久不绝。

在送行人流中，有3名每逢双休日必去插爆竹芯，这次却奇迹般躲过劫难的小学生。8岁的二年级学生黄沛苗在去李家爆竹坊的路上跌伤胳膊，母亲带他去治伤。10岁的三年级学生杨丹丹事发前在走廊上玩，爆炸时被气流冲开，幸免于难。8岁的二年级学生刘美生出事前瞬间、尿急了跑出屋撒尿，竟然躲过一大劫难。

令三卅埔镇三个贫困山村撕肝裂肺的爆炸声已经过去了，可那朵在废墟上升腾起的“蘑菇云”却久久笼罩在人们的心头，它以如此多的幼小生命给人们带来沉重的警示与反思。

反思之一：李家爆竹坊自1986年就开始干，一直无证非法生产烟花爆竹，何以长达13年之久？据知情人介绍，李家爆竹坊上面早就知道，每年都来人收取二三千元费用，有的人骑摩托车不辞辛劳地进山收费，却不给任何票据。具有意味的是，李家爆竹坊1月9日下午发生大爆炸，而1月12日下午记者在金冲村采访时，当地有关部门人员专程到金冲村贴出了安庆市人民政府《关于严肃查禁非法生产烟花爆竹的通告》，落款日期是1月4日。

反思之二：年幼的小学生何以过早承载原本不该承载的生活重负。卅埔镇金冲、岐岭、金山三个村地处山区，农田很少，原本靠砍柴挑出山卖点钱，近年柴卖不掉，可费用支出却很大。小学生除交学费外，期中试卷也要交钱，一年级每人15元，二年级16元，三年级17元，四五年级25元，期末试卷还得再收一回。连教室里一把2．5元的洒水壶，也要24名学生每人交0．1元。贫寒的家境逼得小学生自己想法挣钱交费，他们被炸身亡后，家长们对李家并无半句怨言，甚至说李家爆竹坊是山村孩子唯一能挣钱的地方。